在我们家里,母亲是至高无上的守护神。日常生活全是母亲料理。三餐茶饭,四季衣裳,孩子的教养,亲友的联系,这需要多少精神!我自幼多病,如果没有母亲,很难想象我会活下来。
在昆明时我严重贫血,站着站着就会晕倒。当时的治法是一天吃五个鸡蛋,晒太阳半小时。母亲特地把我的床安排到有阳光的地方,不论多忙,这半小时必在我身边,一分钟不能少。
我曾由于各种原因多次发高烧,母亲费尽精神护理。用小匙喂水,用凉手巾覆在额上,有一次高烧昏迷中,觉得像是在一个狭窄的洞中穿行,挤不过去,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,一抓到母亲的手,立刻知道我是在家里,我是平安的。后来我经历名目繁多的手术,人赠雅号挨千刀的。也是母亲,一次又一次陪我奔走医院,医院的人总以为是我陪母亲,其实是母亲陪我。我过了四十岁,还是觉得睡在母亲身边最心安。
小学时曾以我的家庭为题写作文,我曾写出这样的警句:一个家,没有母亲是不行的。母亲是春天,是太阳。至于有没有父亲,不很重要。作业在开家长会时展览,父亲(著名哲学家冯友兰)回来向母亲描述,对自己的地位似并不在意,只顾沉浸在他的哲学世界中。
在父母那个时代,先生做学问,太太操劳家务,使其无后顾之忧,是常见的。不过父母亲特别典型。他们真像一个人分成两半,一半主做学问,一半主理家事,左右合契,毫发无间。
母亲对父亲的关心真是无微不至,父亲对母亲的依赖也是到了极点。我们的堂姑父张岱年先生说,冯先生做学问的条件没有人比得上。冯先生一辈子没有买过菜。他的生活基本上是衣来伸手,饭来张口。
母亲为一家人真操碎了心,在没有什么东西吃的情况下,变着法子让大家吃好。一次,父亲患斑疹伤寒,医生的诊断是不吃饭,只喝流质,每小时一次。母亲用里脊肉和猪肝做汤,自己擀面条,擀薄切细,下在汤里。有人见了说,就是吃冯太太做的饭,病也会好。